虎嗅注:10月5日,是蘋果聯合創始人史蒂夫·喬布斯的忌日。今年是他逝世三週年。三年過去,蘋果最新造出的iPhone 6仍然是全世界最好用的手機,仍然顛倒眾生引來全球果粉非果粉趨之若鶩。高科技發展如此之快,三年似已可成桑田、輾碎很多產品、技術,讓許多一度熱門的公司與人物不再被人提及,但人們仍在緬懷喬布斯。所有人包括庫克都會承認,蘋果仍在享受著喬布斯的遺澤,這份遺澤超越了具體的產品與技術,它是一種理念、精神、甚至哲學,由此,喬布斯有別於普通的商人,從而常青。前兩日,庫克在致蘋果員工的紀念信裡寫,“我們今天產生的很多想法和從事的項目都是在他去世之後啟動的,但他對此,以及我們所有人的影響是不容置疑的。”
如你所感,這個世界想向喬布斯致意的具體的文字已挺多的了。但我們仍止不住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裡來表達對他的懷念,其實是想提醒自己可以以一種怎樣的精神工作、思考與生活;同時,既然已有的紀念文字夠多,不妨再三閱讀那幾篇最好的。這篇,來自喬布斯胞妹莫娜·辛普森於2011年10月16日在喬布斯葬禮上的悼詞,就是最好的追憶文字之一。 (也歡迎你在評論區裡貼出你讀過的最好的紀念喬布斯的文字)
讓我們再一次閱讀它。
我成長中既少兄弟也缺姐妹,而且撫養我的還是單身母親。我們囊中羞澀,在我知道自己的生父是敘利亞移民之後,我想像中的他與奧馬爾·沙裡夫別無二致。我希望他腰纏萬貫、和藹可親,能夠走進我們的生活來解救我們(當時我們居住在尚未裝修的公寓裡)。後來,在我遇到父親之後,我甚至試著去相信,之前他換掉電話號碼連郵件轉發地址也不留,是因為他是一個充滿理想的革命家,正在為阿拉伯人民嘔心瀝血打造一個新世界。
即使作為一個女權主義者,在我的整個生命中,我一直在等待一個值得我愛也會愛我的男人。幾十年來,我始終以為那個男人應該是我父親。不過,當我步入生命的第25個年頭時,我果然遇到了那個男人,但他卻是我哥哥。
當時,我生活在紐約,正在嘗試寫自己的第一部小說。我在一家小雜誌社謀得一份差事,辦公室局促得如一架壁櫥,相處的還有三位胸怀大志的文字工作者。某天,一位律師打電話給我——當時的我剛離開加利福尼亞衣食無憂的中產家庭,急不可待地催促老闆給我們買醫療保險——說他的一位當事人是我失散多年的哥哥,並告訴我他極其富有而且名氣不小,那些年輕的編輯們聽了都欣喜若狂。那是在1985年,我們操持的是一本一流的文學雜誌,我已經陷入於狄更斯小說盤根錯節的情節之中,不過,對這些我們確實都樂此不疲。雖然那位律師拒絕向我透露哥哥的真實姓名,但我的同事們卻開始下賭注了。他們提到的主要候選人是約翰·屈伏塔。我暗自希望他是亨利·詹姆斯的文學後裔——他應該比我有才華,甚至不需要努力就能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
當我與史蒂夫會面時,這傢伙穿著牛仔褲,和我年齡不相上下,長得像阿拉伯或猶太人,不過比奧馬爾·沙裡夫帥多了。
我們一起散步,走了很長一段時間——很巧,這種習慣我倆都很喜歡。現在我都不太記得第一次見面時我們都說了些什麼,只是覺得他是那種我喜歡選做朋友的人。他告訴我,他在從事計算機工作。
我自己對電腦了解不多,雖然輔助我工作的是一台手工Olivetti牌打字機。我告訴史蒂夫,眼下正在考慮是否要出手購買一台電腦,牌子好像叫Cromemco。史蒂夫告訴我最好再等等。他說他正在製造一種帥呆了的機器。
我要告訴你們,在我認識他的27年裡,我在三個不同的時期,從史蒂夫身上學到的幾樣東西。這些不是以年計算的階段,而是生命的三種狀態:豐滿的人生、被病魔纏身以及病入膏肓。
史蒂夫從事的是自己熱愛的工作。工作時他非常地投入,而且天天如此。他與心不在焉者形成極其鮮明的對照。他對專情於工作從來不會感到渾身不自在,即使收穫不了成功也心甘情願。然而,極少有天賦高如史蒂夫者而又不羞於承認還需要努力去嘗試的。
當他被踢出蘋果公司時,其痛苦是難以名狀的。他曾告訴我,有一次晚宴當時的總統邀請了矽谷約500位頭面人物,但史蒂夫卻不在其中。
他雖然受到了傷害,但他還是去了Next公司工作。日復一日。
新奇不是史蒂夫最大的價值觀,美才是。
對一個創新者而言,史蒂夫對某些事情非常忠誠。如果他喜歡某種襯衫,他會訂購10件甚至上百件。在他帕洛阿爾託的家裡,存放的黑色棉毛衫或許多得足以讓到此教堂出席追悼儀式的人手一件。
對於潮流或噱頭他不會趨之若鶩,但他對自己的同齡人卻有好感。
他的美學理念讓我想起了曾經看到過的這樣的話:“時尚是某種乍看似乎很美但時過境遷之後會略顯醜陋的東西;而藝術給你的第一眼或許有些醜陋,然而歲月的流逝卻會讓它愈發光彩。”
創造歲月無法掩飾之美永遠是史蒂夫的追求,因此,對於被人誤解他也毫不介意。
儘管沒有人邀請他去參加舞會,但他仍一如既往地開著自己喜愛的第三或第四代黑色運動車去Next公司上班。在那裡他與自己團隊默默無聞地開發一個平台,後來蒂姆·伯納斯·李利用它創建了萬維網。
史蒂夫談論愛情的時間跟女孩一樣多。愛是他的極致追求,是他的眾神之神。他總是關注並操心周圍人的情感生活。
每當他看到一位精神抖擻的小伙,他就會大聲嚷嚷,“嘿,還是單身嗎?想不想與我妹妹一起共進晚餐?”
我還記得,當他第一次見到勞倫後就打電話給我:“人很漂亮,而且極其聰明,她還有條小狗,我一定要娶她。”
當里德降生後,他開始變得滔滔不絕,而且一開口就沒完沒了。對於每一個孩子,他是個事必躬親的父親。讓他牽腸掛肚的事情有不少:麗莎結交的男朋友、艾琳的外出旅行和裙子的長度以及和愛娃接近所崇拜的馬匹時的安全問題。
參加過里德的畢業晚會的人永遠都不會忘記史蒂夫與女兒輕歌慢舞的場景。
史蒂夫對勞倫許下的愛情諾言給他自己注入了生命的力量。他相信愛會隨時隨地發生,因此,史蒂夫從來不會玩世不恭、冷嘲熱諷或者悲觀失望。這一點仍然值得我用心學習。
史蒂夫年紀輕輕就已經功成名就,但他認為這也是讓他遭受孤立的原因。從我了解他的那一刻起,他所做的各種選擇就是在不斷拆除束縛自己的圍牆。他,一個來自加州洛斯拉圖斯中產階級家庭的小伙,與新澤西州另一個中產家庭的姑娘墜入了情網。在他們倆人看來,重要的是要把麗莎、里德、艾琳和愛娃培養成自立和正常的孩子。他們的屋子裡並沒有價值連城的藝術品,也沒有進行過豪華的裝修。據我所知,在最初的不少年頭里,史蒂夫和羅的晚餐是在草地上完成的,時常僅有一個蔬菜,吃得最多的就是西蘭花。在旺季,剛剛採摘下來,稍作處理便上桌了。
史蒂夫雖然年紀輕輕已成了百萬富翁,但是他總是親自開車來機場接我。站在那裡等我的他總是穿著牛仔褲。
每當家人給正在工作中的他打電話,他的秘書琳娜塔總會這樣回答:“你爸爸在開會,要不要叫他出來接聽?”
每年的萬聖節,里德都堅持要打扮成巫婆,這時史蒂夫、勞倫、艾琳和愛娃都會加入到女巫大聚會的行列中去。
他們曾經對廚房進行過改造,歷經了多個年頭,因此他們燒飯煮菜只能在車庫的烤盤上完成。而與此同時,皮克斯公司大樓的建設也在同一時期展開,不過只用了廚房改造的一半時間便大功告成。帕洛阿爾託的房子也是如此,裡面的浴室已經年久失修。不過,有所不同的是,這是一座歷史悠久的房子,史蒂夫很看重這一點。
這並不是說,他不會享受自己的成功果實,實際上他從自己的成功中得到了很多樂趣,只是沒那麼鋪張。他曾告訴我他有多麼喜愛去帕洛阿爾託的自行車商店閒逛,意識到自己能買得起裡面最頂級的自行車他常常喜不自禁。
他的理想確實實現了。
謙卑低調是史蒂夫的性格,但同時在學習上他從未停止過腳步。
有一次他對我說,如果能讓他從頭來過,他很可能去當一名數學家。談到大學他虔誠有加,漫步在斯坦福的校園裡他愜意舒坦。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年,他迷上馬克·羅斯科的一本畫集。雖然對這位藝術家他知之甚少,但他已經在考慮未來蘋果園區的牆壁上可以用哪些東西去激發人們的靈感。
史蒂夫善於培育自己的奇思妙想。試想還有哪些公司的CEO會知道英格蘭薔薇和中國薔薇的不同歷史淵源,並對大衛·奧斯汀玫瑰情有獨鍾?
他的口袋裡時常藏匿著驚喜。我敢打賭,即使在走過20年情深意切的婚姻路程之後,勞倫還會每每得到意外驚喜的款待——他喜愛的歌曲、他存放在抽屜裡從書刊上裁剪下來的小詩。我差不多每隔一天就會跟他聯繫,不過當我打開《紐約時報》,讀到有關他公司的專利報導時,我仍然會驚訝不已。看到他勾畫的一幅樓梯的完美草圖我會不禁喜從中來。
與他的四個孩子、與他的妻子或者與我們所有的人在一起,史蒂夫其樂融融。對於幸福他十分珍惜。
然而,在史蒂夫病倒之後,我們目睹了他的生活圈子逐漸變小。曾經,他喜愛在巴黎街頭徜徉;在京都發掘手工製作蕎麥麵的店鋪。曾經,他順著山坡展示自己優雅的滑雪動作,但在越野滑雪的過程中卻笨拙可愛。然而,這一切都成了昔日往事。
漸漸地,即使是再普通的樂趣,譬如一朵盛開的桃花,對他也不再具備吸引力。
然而,令我驚訝也是我在他病倒之後了解到的卻是,他在被病魔奪走了那麼多東西之後,剩下的竟依然還如此富足!
我還記得哥哥扶著椅子再次學習走路的情景。他在肝臟移植之後,每天都會下地一次。他雙臂支撐在椅背上,那瘦弱的雙腿似乎單薄得無法承載他的身軀。在孟菲斯醫院的走廊裡,他推著椅子緩緩地朝護士站走去,然後他在椅子上坐下,休息片刻,又轉過身,再推著回來。他計算著自己邁出了多少步子,每一天,他都會迫使自己把目標定得更遠。
而此刻,勞倫會雙膝跪地,注視著他的眼睛。 “你能行,史蒂夫,”她說。而他也睜大了眼睛,雙唇緊緊地咬合在一起。
他努力了。他永遠、永遠在努力,他努力的核心永遠有愛的存在。他是一個情感熱烈的男人。
在那段折磨人的日子裡,我意識到史蒂夫不僅僅在為自己忍受痛苦。他已經設置了目標:他要參加兒子里德高中畢業的典禮,他要陪女兒艾琳踏上京都之旅,他要讓自己打造的遊艇下水,然後載著家人周遊世界,到他希望中他和勞倫將來退休之後想去的地方。
即使他病魔纏身,他的品味、他的辨別力和判斷力仍一如既往。為了尋找志趣相投者,他從67名護士中挑選了完全信任的三位。他們一直陪伴著他走到生命的盡頭。他們是特雷西、阿圖羅和伊爾哈姆。
有一次,史蒂夫感染了頑固性肺炎,醫生禁了他的一切,甚至不讓他吃冰塊。史蒂夫住進的是標準的I.C.U.病房。平時史蒂夫不太喜歡加塞或提起自己的名字,但這一次他卻希望能得到些許的特殊優待。
我對他說:史蒂夫,這就是特殊的優待。
他側過身對我說:“我希望它能再略微特殊一點。”
由於他插著輸氣管,無法說話,因此他要求給他一個記事本。於是他在醫院的病床上為iPad設計了一個托架。他還設計了新型流體顯示器和X光設備,並為非特殊醫院的病房進行了重新規劃。然而,只要每次他妻子走進病房,我都能看到他臉上綻放的笑容。
對於確實、確實重要的事情,你們必須交給我處理,他在記事本上這樣寫道。他抬起頭:你們必須如此。
他的意思是說,我們應該違背醫生的囑咐,給他一塊冰。
我們誰也無法確切預料自己將在這個世界呆多久。在史蒂夫病情好轉的時候,甚至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年,他就開始多個項目的實施,並且要求蘋果公司的朋友兌現承諾,給它們畫上圓滿的句號。荷蘭的一些船舶製造商已經為即將完工的木質船架蒙上華麗的不銹鋼外殼。他的三個女兒尚未嫁為人婦,最小的兩個仍然稚氣未脫,他是多麼希望能像當年送我走進婚姻殿堂那樣帶著她們走過教堂的過道。
我們大家最終都會走向生命的盡頭。在一個故事的展開過程中,會有許許多多的插曲。
我以為,把一個與癌症相處多年之人的過世稱作意外是不太準確的,但史蒂夫的離去對我們大家確實太突然了。
哥哥的去世讓我懂得了,性格是不可或缺的東西:什麼樣的性格就會決定選擇以什麼樣的方法離開人世。
星期二早上,他打電話給我,要我趕快去帕洛阿爾托。他的語氣飽含著深情和愛意,然而,他像一個行李已經上車,漫漫征程已經開始的遊人,在依依不捨地與我們道別。
他開始了自己的臨別贈言,但是我攔住了他。我說,“等一等,我馬上就到。我在趕往機場的出租車上。我就要到了。”
“親愛的,我現在告訴你,是因為我擔心時間來不及了。”
當我到達時,他和勞倫這對多年日夜生活在一起的恩愛夫婦正在互相打趣。他注視自己孩子眼睛的目光彷彿已經被牢牢鎖定。
直到下午大約2點,他妻子還能喚醒他,讓他與蘋果公司來的朋友說說話。
接著,過了一段時間,他明顯再也醒不過來了。
他的呼吸起了變化,變得更為急促和刻意。我可以感覺到他又在計算自己邁出的步子,想把目標定得更遠。
我知道,他還在努力。死神不能把史蒂夫帶走。他成功了。
當他在向我說再見、說他非常非常抱歉不能像以往我們總是計劃好的那樣團聚的時候,他告訴我,他要去一個更加美好的地方。
菲舍爾醫生預測他有50%的希望挺過那個夜晚。
果然,他挺過來了。勞倫就躺在他旁邊的床上,只要史蒂夫的呼吸出現較長時間的停頓,她就會猛然仰起身。我和她互相對視了一眼,這時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又恢復了正常。
這是一段艱難的過程。即便在此刻,他的外表依然嚴峻而帥氣,但強勢之中亦不乏浪漫。
他的呼吸表明,他踏上了一條艱難的旅程,路途崎嶇又陡峭,而且越升越高。
他似乎在盡力攀登。
他上路了,帶著他往日的意志、往日的工作熱情、往日的充沛精力,還有他創造奇蹟的本領以及藝術家那般相信理想、相信歲月會讓美更加耀眼的執著。
在這數小時前,史蒂夫留下了他的臨終遺言,它們都是單音節的,並且重複了三次。
臨終前,他看了一眼他的妹妹帕蒂,然後目光長時間地停留在孩子們身上,接著他注視著自己的終身伴侶勞倫,最後目光便越過眾人的肩膀射向遠方。
史蒂夫最後說的一句話是:
OH WOW. OH WOW. OH WOW.
資料來源:虎嗅網
編輯:莫娜·辛普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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