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rival》,你一生的另一個故事

愛範兒 於 25/01/2017 發表 收藏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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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編者按:今天,《Arrival》國內首映。北美上映版本 116 分鐘一刀未剪,誠意推薦。

對於經典科幻小説的改編,原著黨和改編黨的撕扯從未停止。《你一生的故事》(Story of Your Life)作為科幻文學史上最經典的中篇小説之一,其本身極為精彩的科幻內核和特殊的敍事手法,都是電影改編的巨大挑戰。可以説,《Arrival》讓原著黨滿足,幾乎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這篇文章更像是我個人的一次觀影筆記,試圖以一個影迷(注:不是科幻迷)的角度,闡述我對《Arrival》中電影視聽語言的看法,以及對於影視改編作品的思考。

xxxxx 前方劇透預警 xxxxx

好故事不等於好劇本,好劇本亦不等於好電影。這個道理,有些觀影經驗的人都會明白。

慘烈如弗蘭克 · 赫伯特的史詩級鉅著《沙丘》(Dune),豪邁的瘋子導演佐杜洛夫斯基的空前鉅製,結果卻中途難產,只留下了一部供死忠影迷們瞻仰的紀錄片。多年後回看這次陰錯陽差又必然的失敗,雖然催生了《異形》,《星球大戰》和《終結者》這樣的現象級電影鉅製,但《沙丘》終究沒有拍出來。影迷們津津樂道的想象中,這部堪比《2001 太空漫遊》的偉大電影,終究是幻夢一場。

這也讓丹尼斯 · 維倫紐瓦的《Arrival》有一些 “知其不可為而為之” 的壯烈感。


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某種程度上也是女主路易斯的寫照(《Arrival》劇照,圖源:派拉蒙影業)

《Arrival》剛剛公佈,科幻迷們立刻展開了大討論——它幾乎不可能,也不應該 “忠於原著”。而當影片上映,塵埃落定之後,原教旨主義科幻迷和影迷,心中自然都有一把衡量的尺子。

引用“驚悚化” 的加法與減法

之所以説 “不應該忠於原著”,實在是《你一生的故事》本身影視化難度非常巨大。縱觀特德 · 姜的小説作品,除了《巴比倫塔》,極少有非常直觀的視覺化元素。《你一生的故事》的雙線敍事裏,一條是學術氣息濃厚的研究過程敍述,一條是母親對亡故女兒超越時空的 “回憶”。雙線交織出因果律與宿命論的主題。這樣平實緩和的節奏,藝術電影或許可以拿來就用,但對於商業片無疑是不能接受的。


作為語言學家的路易斯(《Arrival》劇照,圖源:派拉蒙影業)


作為母親的路易斯(《Arrival》劇照,圖源:派拉蒙影業)

丹尼斯 · 維倫紐瓦與署名編劇的埃裏克 · 海瑟爾對原作的所有大刀闊斧,我覺得可以總結成簡單的三個字——驚悚化。

(有趣的是,搜索編劇埃裏克 · 海瑟爾的作品,你會發現,他的大多數作品都是恐怖片或驚悚片。比如去年上映的《關燈後》,以及《猛鬼街》系列的一部。)

驚悚片最直接的手法是在觀影過程中,有計劃、按部就班地埋設 “驚嚇點”,在視聽覺上用這些電影手法營造巨大的疏離感與不安全感——

栗子 1:路易斯躺在卧室裏,突然伴隨着強光和巨大噪音掠空而過的戰鬥機,一個簡單細節伴隨巨大的聲光刺激,就構成了一個小的驚嚇點,外星人突然Arrival的恐懼與不安,局勢的緊繃和一觸即潰,一個側寫就完成了。

栗子 2:路易斯在停車場時,發生在她身邊一次車輛相撞。鏡頭迅速移開,只有畫外音裏兩個司機的謾罵傳了過來。這種和劇情完全無關的小情節,在驚悚片的處理中就很常規。觀眾的焦慮與不安,就在導演這些小戲法裏慢慢滋長。


不安的側影(《Arrival》劇照,圖源:派拉蒙影業)

而在選角上,剛在《俠盜一號》中打了醬油的黑人影帝福里斯特 · 惠特克可謂是好萊塢最讓人不舒服的演員。《末代獨裁》和 2010 版本《死亡實驗》中,他那因為先天缺陷睜不開的左眼搭配癲狂的大笑與嚎叫絕對是 NC-17 的心理陰影級別。本片中,上校角色始終站在科研人員後方,製造強烈的壓抑、不信任感與緊張。這和《你一生的故事》中,軍方的刻板、按部就班與 “蠢萌” 完全不同。


片中的上校更加人性化(《Arrival》劇照,圖源:派拉蒙影業)

當然,上述的驚嚇都是些細枝末節。《Arrival》前面的故事太長,這些驚嚇點鋪滿了電影前半個小時,讓觀眾把神經繃緊,以迎來電影最大、最核心的驚悚元素——外星人與 “第一次接觸”。而我之所以將《Arrival》歸為驚悚片,最重要就是外星人“七肢筒” 的“克蘇魯化”。

《你一生的故事》(李克勤譯本)中如此描述外星人:

引用外星人有七根長肢,從四周向中央輻輳,軸心處掛着一個圓筒。整個形體極度對稱,七肢中任何一肢都可以起到腿的作用,同時任何一肢也都可以當做手臂。…… 它的七肢上沒有明顯的關節,解剖學家推測它們可能直接由脊柱支撐…… 七肢筒的身體周圍排着一圈眼睛,共有七隻,沒有眼皮。

初讀小説,完全不會覺得 “七肢筒” 是個恐怖的東西。在我腦中,兩個可愛的七肢筒是細手長腳,外觀非常幾何化的螃蟹,比如下圖:


《星球大戰:克隆人戰爭》第二季中的機器人(圖源:tumblr)

然而,電影給我們呈現的 “七肢桶” 完全不同——超越人類的身高(仰視帶來的被壓迫感)、動作緩慢而難以理解、外表褶皺、粗糙,類似變異的巨型章魚。加上突然岔開,貼在鏡頭上的七趾的附足,都迎合了洛夫克拉夫特老爺創造的、電視時代人類共同的克蘇魯夢魘。而克蘇魯文化,幾乎是所有 20 世紀恐怖類文學的母本。《Arrival》直接借用,其心可誅——就是想嚇唬觀眾嘛。


根據電影創作的七肢桶概念插畫(圖源:tumblr)

《你一生的故事》裏,外星人對應路易斯的動作描述,會有吃東西、行走等動作迴應——這些相對友善、平和的交流場景,維倫紐瓦統統刪去不要。

《Arrival》中,“七肢桶”唯一的 “有效動作”,就是伸開觸手,突然貼在屏幕前端,以及噴出黑色的墨,寫出難以理解的文字。觸手,噴出墨汁,這裏性暗示強烈的已經不用我解析了。而外星人把觸手直接拍在玻璃上,則完全是《獨立日》裏章魚型外星侵略者在實驗室大屠殺的橋段再現。而“七肢桶” 在小説中 “像潑水的聲音” 一樣的發聲方式也被巨大化,成為了突然響起的,讓人不舒服的低頻聲牆。

全片除了一個夢境場景,外星人完全處於霧靄中,相比原著小説製造了更大的距離感與敵意。


七肢桶噴墨(《Arrival》劇照,圖源:派拉蒙影業)

同樣的,與外星人的見面場景,《你一生的故事》裏 “外星人下放了一個視鏡”,相當於扔了一個顯示器在人類營地裏。女主角可以在熟悉的人類環境下工作,面對的也是萌萌的,會吃東西的“七肢筒”。而電影中將“第一次接觸” 大大戲劇化(小説裏只有寥寥幾十字的着墨)——進入營地,登記簽字,注射疫苗,氧氣面罩與防輻射服,進入曲面的異星飛船一個空無一物的隧道,還加了頗為精巧的扭曲重力設定。


防護服就穿了好幾分鐘(《Arrival》劇照,圖源:派拉蒙影業)

整個電影最多的場景——對話室,陰暗的單向光源,空無一物的幾何場景,壓抑的高度與巨大的寬度,都造成了超常規的視覺感——明白地告訴觀眾,這是一個非人類的、超越理性的所在,類似製造恐懼感的幽暗場景,請回看雷德利 · 斯科特老爺《普羅米修斯》中殺人無數的外形飛船。


飛船內空間營造了密室感(《Arrival》劇照,圖源:派拉蒙影業)

個人感覺,《Arrival》在驚悚感上做了大大的加法,得到了非常值得稱讚的效果。

劇情改編的得與失

前述部分對於原著的變形與增加細節,並不是改編,只是類型片在視覺化上的一些手法。

電影對於小説的改編分兩個思路,一是大大簡化了語言研究的過程和其中的學術推理部分,二是增加了國際衝突,特別是中國的這一條線。

前者可以理解,讓商業片更易懂是編劇本分。然而科幻迷眼裏,這必定是去精華取糟粕的選擇。因為《你一生的故事》精髓即在語言學的漸次推導下,看到異星文明眼中完全不同的時間圖景和因果律。在音頻部分,研究就進行了幾天。而本片大概是考慮到進出異星飛船太麻煩,於是大大提高了路易斯 · 班克斯同學的領悟能力。


研究 “七文” 的過程異乎尋常地順利(《Arrival》劇照,圖源:派拉蒙影業)

至於本片最大的危機事件,即爆發 “攻擊外星飛船” 的戰爭,《Arrival》還是沒有跳脱《火星救援》和《天空之眼》一類電影對中國的刻板印象。值的稱讚的是,小説中母女對話的 “非零和遊戲” 一個小小的情節,在電影中被拿來與大國之間的緊張局勢做了巧妙的對位。有心的影迷看到這裏,一定會會心一笑。


緊張兮兮的中情局特工(《Arrival》劇照,圖源:派拉蒙影業)

回到本源,改編電影究竟是不是一定要 “忠於原著”?從一個影迷的角度來説,這完全是沒有必要的。電影的價值,在於復原視聽覺上的物質世界,在於呈現能讓觀眾抽離現實的視覺奇觀。這與文學創作的起點與終點都有不同。一部偉大的小説,改編成一部 “一點兒也不像原著”,但同樣優秀的電影,這才是文學哺育電影工業真正的方式。

我也能理解核心科幻迷對《Arrival》電影的不滿。作為一個科幻迷 + 影迷,我有時也會想入非非——如果把《你一生的故事》拿給斯坦利 · 庫布裏克,會拍成什麼樣子。但小説文本中的精華部分,與商業電影的表現手法如何捏合,是一個非常複雜的難題。
維倫紐瓦,與他的科幻之路

《Arrival》整個片子,保持了維倫紐瓦壓抑而剋制的影像風格。《邊境殺手》暗搓搓的隧道長鏡頭,直接變成《Arrival》中在軍用帳篷裏的橋段(雖然短了很多)。臨時建築和密集的塑料門簾,陰森的冷光屏幕,則很像斯皮爾伯格《E.T.》裏給 E.T 做手術的那個隔離環境。主線故事部分要麼是昏黃或陰冷的室內,要麼是外星人充滿幾何感的房間。曠野景色則是黃昏、夜晚、清晨,總之沒有一個曝光充足的鏡頭。


本片每一張劇照幾乎都做了背景虛化(《Arrival》劇照,圖源:派拉蒙影業)

交叉敍述的 “女兒故事” 有一些明亮的場景,但鏡頭則要麼手搖,要麼是某個兒童視角下的失焦畫面。温情而傷感的配樂,也為副線的故事增加了飽滿的情緒,非常像泰倫斯 · 馬利克的《生命之樹》。某種程度上,這也讓《Arrival》中,交叉敍述的 “女兒線” 更像《你一生的故事》文本原來的氣質。然而,維倫紐瓦保持了一以貫之的剋制,温情和感傷,並沒有干擾影片本身緊張與驚悚的內容。

文初提到了《佐杜洛夫斯基的沙丘》,而最近也傳出了丹尼斯 · 維倫紐瓦在《銀翼殺手 2049》之後,即將執導《沙丘》的消息。從 2013 的《宿敵》開始,丹尼斯 · 維倫紐瓦開始涉足科幻題材。《Arrival》則是他真正的第一部科幻電影作品。


導演維倫紐瓦在片場(《Arrival》劇照,圖源:派拉蒙影業)

丹尼斯 · 維倫紐瓦已經是當代最為優秀的類型片導演。時代已經不同,電影語言和電影工業也有了巨大的變化。商業社會,已經沒有庫布裏克與佐杜洛夫斯基誕生的環境與條件。科幻迷們倒是不如去期待維倫紐瓦後續的兩部科幻作品。

相比匠氣十足的優等生克里斯托弗 · 諾蘭,我更看好這個加拿大人。


資料來源:愛範兒(ifan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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