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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編者按:《異形:契約》是一部關於起源的電影,你也可以説它是一部哲學片。雷德利·斯科特帶着所有人來到故事開始的地方,不僅回答了“究竟誰創造了異形”這一困擾觀眾 38 年的問題,還用最真實而令人不安的方式,逼迫我們重新思考創造與毀滅這一永恆的文化母題。
隨着“契約號”移民飛船進入天堂星軌道,雷德利·斯科特終於帶着《異形》系列回到了源頭,困擾了觀眾 38 年的所有問題幾乎都得到了解釋:工程師是誰?他們是怎麼消失的?加速了物種演化的黑水是什麼?最關鍵的是,異形究竟是出自誰之手?創造與毀滅的莫比烏斯環終於合上,你會發現自己被雷德利·斯科特逼進了唯一一條路,而前方一片黑暗。
38 年後,當你在影院裏再一次感受這種滴着黏液拖着長尾、具有獨特金屬質感的怪物帶來的恐懼時,你就會明白,為什麼只有雷德利·斯科特拍的《異形》才是《異形》。
(38 年前雷德利·斯科特創作了《異形》,這一次,他又回來了)
在籌備這部電影的時候,雷德利·斯科特本打算拍一部更像是《普羅米修斯》續集的電影,連名字都想好了,叫《失樂園》(Paradise Lost)。
在老雷心中,隨着三部《異形》續集的上映,這個系列已經偏離了他的初衷,原本隱藏在暗處,伺機撲向人類的怪物,現在完全暴露在攝像機前,對未知的恐懼也被衝擊感官的血腥暴力元素取代。
於是,他想把視角推得離 1979 年的《異形》更遠一些,來到故事開始的地方,探尋工程師這個神祕種族,以及他們是如何創造了人類的。雖然最後因為觀眾的呼聲過於強烈,斯科特的鏡頭還是回到了異形身上,並且直接把一隻成熟體異形扔在觀眾面前,但整部電影的精神內核並沒有改變。
如果只用一個詞來概括,《契約》就是一個關於“起源”的電影,把 2012 年《普羅米修斯》開始的討論再往深處推了一把。
(《普羅米修斯》中,人類踏上了尋找工程師這個神祕種族的征程)
古希臘神話中,泰坦巨人普羅米修斯是人類的創造者,他從奧林匹斯山盜取火種,讓人類有了與神一樣使用火的能力。電影一開始那位身材高大、膚色蒼白的工程師就扮演了普羅米修斯的角色,他在還是蠻荒之地的地球上播撒下了生命的種子,肉體分解融入水中,人類就從他的基因中一點點進化而來。
同時,普羅米修斯還是韋蘭公司一項野心勃勃的計劃。憑藉科技的發展,人類已經越來越接近神的領域,企圖與神平起平坐,甚至征服宇宙。但創始人彼得·韋蘭還有他自己的打算,他要追溯人類作為一個物種的誕生,並尋找到永生的祕密。搭載着科學家的飛船也承載着不同的目的,進入茫茫太空尋找工程師。
神話中的普羅米修斯最後被神所拋棄,還受到永恆的懲罰,而以他名字命名的這個計劃也從一開始就被籠罩上了不詳的陰影。
仿生人大衞就位於這片陰影的中心,身為造物,卻成為了影響造物者命運的最關鍵的一環。仿生人計劃本就是韋蘭公司在試圖探索“造物”這個禁區,大衞從誕生的那一刻起,就開始思考存在的意義,甚至可以説是整個系列中最像哲學家的人物。
(在《契約》的開場,仿生人大衞在一個極簡的白色房間與“父親”彼得·韋蘭對話)
《契約》的開場並沒有《普羅米修斯》那樣蒼涼而壯闊,但整部電影的基調就此奠定。在與“父親”彼得·韋蘭對話時,大衞看上去温和乖順,説出的話卻字字帶着刺骨的寒意。
他對韋蘭説:
引用你在尋找你的創造者,而我正面對着我的創造者。
我們或許無法知道此刻韋蘭從大衞的眼中看到了什麼——恐懼、不屑或者什麼也沒有——但大衞一定是看到了人類和工程師註定的結局。
(“你在尋找你的創造者,而我正面對着我的創造者。)
所以,我們大概就能理解為什麼他會選擇演奏《諸神進入瓦爾哈拉》。這首出現在《契約》開頭和結尾的配樂,來自瓦格納歌劇《尼伯龍根的指環:萊茵的黃金》的第二幕。
當造物的舊神們陷入毀滅的泥潭,新的統治者就會出現。這也是貫穿《尼伯龍根的指環》四部歌劇的一個主題。在古挪威語中,“瓦爾哈拉”意為“逝者之殿”,是一座位於阿森嘉德、由眾神之王奧丁統治的宮殿,裏面住着在戰鬥中光榮死去的武士。
但仿生人不會死,這讓大衞在某種程度上超越了創造者。他在工程師的星球上建造了一座屬於自己的瓦爾哈拉,徹底結束了“舊神”的統治,影片結尾更是像眾神之王一樣踏着恢弘的旋律走進船艙,兩側是陷入死一般寂靜的沉睡者。大衞或許還將利用“契約號”上的移民和胚胎建立下一個宮殿,尋找到他所期待的真正的神性。
如果説《普羅米修斯》展示了“毀滅你,與你何干”的殘酷真相,那《契約》就是毫不留情地踩碎了造物對造物主的恐懼。在這個莫比烏斯環中,工程師、人類、仿生人和異形彼此相扣,下一代有着摧毀上一代的能力,在“溯源”這個核心下,《契約》再次證明了造物者與造物之間的“家庭問題”。
如果按照故事發展的時間線,這是一個在一開始就埋下的禍根。傳説中泰坦巨人與奧利匹斯諸神的戰爭撼動了整個神話體系,而到了雷德利·斯科特的世界觀架構下,這種“家庭矛盾”成為了故事發展最根本的推動力。
工程師以“自我犧牲”的方式啟動了人類進化的齒輪,梅莉迪絲·維克斯對父親彼得·韋蘭既愛又恨的扭曲感情,仿生人大衞對第一代造物主工程師的屠殺,異形從母體破胸而出、充滿性意味的誕生方式,無一不體現着這一永恆的文化母題。
(《銀翼殺手》劇照)
這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斯科特的另一部科幻經典《銀翼殺手》。複製人有着與人類相仿的情感,在體能上超越人類,卻在短暫的四年生命中,像奴隸一般從事危險工作或繁重的體力活,忍受着步步逼近的死亡。
“反派”羅伊一心想要尋找自己的創造者,用延長壽命來實現最終的反抗,仿生人大衞卻不存在這個顧慮,他已經獲得了永生,跨過了人類與自己造物之間最後也是最關鍵的鴻溝。
複製人渴望生命,對他們來説,擁有靈魂或許是最大的殘酷。大衞的靈魂讓他得以獨立思考,永恆的生命又讓他超越了道德的束縛,因而比人類和工程師都更接近純粹意義上的“神”,去尋找生命和宇宙的終極答案。
《銀翼殺手》在洛杉磯陰暗的冷雨中收場,《契約》卻在明亮的船艙和恢弘的配樂中開啟了新的世界,而對睡夢中毫無知覺的人類來説,這個未來怎麼看都不怎麼美好。從這個意義上説,《契約》其實一半是《異形》,一半是《銀翼殺手》。
(《契約》其實一半是《銀翼殺手》,一半是《異形》)
正如大衞看似不經意的一句“誰不希望自己的父母死去呢”,造物永遠伴隨着死亡,而只有在毀滅中,才能誕生新的生命。當被創造的後代不再聽命於他的造物者時,他就成為了新的造物者。
這是被創造者的反叛,也是大衞所做一切的背後最根本的解釋,又繞回到了“失樂園”這個看上去比“契約”更合適,卻最終被雷德利·斯科特放棄的副標題上。
《失樂園》是約翰·彌爾頓的著名長篇敍事詩,彌爾頓被譽為莎士比亞之後英國最偉大的詩人,《失樂園》則創造了英語文學史上最著名的“魔王”撒旦形象。這位自天堂墮落的天使不再是純粹的惡的化身,而是一股反叛力量,一個有着古典悲劇色彩的反英雄人物,他並不企求救贖,而是以一種超越的姿態蔑視一切。
引用在地獄裏稱王,遠好過在天堂裏做奴僕。
這是撒旦最振聾發聵的宣告。
雷德利·斯科特讓大衞以一種最徹底的方式完美體現了這句話:工程師的母星“天堂”(Paradise)在黑水炸彈的席捲中瞬間變成地獄,原本被設計為服侍人類的仿生人成了這個地獄中唯一的統治者。
略有不同的是,大衞看上去比彌爾頓的撒旦更適合做“魔王”。
首先,撒旦的反叛是要尋求與上帝平起平坐,而大衞已經擁有了“造物”的能力,躋身造物者的行列。通過在不同的母體上進行實驗,他創造出了自認為最完美的生命形態,也就是電影后半段正式出場的成熟體異形。
從大衞與沃爾特的對話中我們知道,韋蘭公司對之後版本的仿生人進行了改造,讓他們變得不那麼像人類,這也讓大衞成為了獨一無二的個體:
引用一方面,他對伊麗莎白·肖產生了超越職責的感情;
另一方面,他也能毫不留情地把肖變成培育完美異形的母體。
另外,撒旦目的明確地要反叛上帝,而對大衞來説,已經沒有誰值得他去反叛了。在自我意識覺醒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人類和工程師一樣早晚要滅亡,就像天堂星上沉默的巨型雕像一樣,屬於他們的時代已經結束。
引用我是萬王之王,奧茲曼迪亞斯,功業蓋物,強者折服。’此外,蕩然無物,廢墟四周,唯餘黃沙莽莽,寂寞荒涼,伸展四方。(注:楊絳 譯)
當雪萊站在拉美西斯二世傾頹的雕像前,寫下《奧茲曼迪亞斯》(Ozymandias)時,他大概想不到許多年後,這些詩句會由一個仿生人念出。
被飛船撞掉頭顱的巨像,是對工程師這個種族的哀悼,又何嘗不是對人類將要面臨的黑暗未來的隱喻呢?
(“神”也有倒下的一天)
沒有哪個造物者是永生的,所謂的“神”也有倒下的一天。《異形:契約》本就不是一部為了嚇人而嚇人的作品,在所有的血腥暴力背後,雷德利·斯科特只不過是把這個宇宙以最真實而令人不安的方式展現在所有人面前,逼迫我們重新思考創造與毀滅。它更像是一面鏡子,讓我們得以看清自身。
資料來源:愛範兒(ifan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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